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她承袭寒光，就像一枝晦暗还明的春，漫身披戴着意味不明的疏离，似沾雪的竹节，幽碧沈穆半含粹白的霜妍。是不栉进士怀珠抱玉，留世人谩怜裙钗的仙风道骨。

雾霭浓墨色的遮帘已被她衬得璀璨耀目，肤比凝脂，柔荑纤态毕呈，淖约却不失气质中张扬凌厉的攻势。发丝如漂泊的云痕，与光束交织处愈是济楚，不染埃尘地摇曳。她不施粉黛，冰肌上樱唇几点釉红，足以撩人心魄。

一眼沦陷地太仓促，方知她是叛军的暗卫。

父皇由往日祥和温润，到失心般地发泄痛苦，戕害臣民，酒池肉林糜烂尽至。朝堂迂腐不必多言，尔虞我诈，江山动摇不阻。

她舞剑时美得过分，像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地无声，悄然斩下缓缓渍浸骨髓的冷冽。那剑锋下唯一的温度是血，双眸中的狠戾取代了平日里的倦色，过处温情泯灭，凄凄惶惶。

我及笄后逃离了捆住生息的殿宇，却为肆虐的匪徒抓捕，放火时倒下房梁无处可逃。

她救了我，予我世间一切的平安顺遂。会给我以青颦染上蛾眉，调笑我直来直往的性子；会笨拙地挑选新式的发簪，偷着在上元节塞给我作惊喜；知我夜里怕黑，便给我燃长明灯助眠。

可我还是逃了回去，因为铜镜中帝师鬓角的锃亮，因为传来舅父噩耗母亲涟涟的泪眼，因为太子哥哥伏在案板上休憩时紧蹙的眉心。

我没料到相见，更不想再相见，她剑下会是我。在炽热的火海里相遇，于暮春的落英中相许，告别却是隆冬的雪白。确是沸沸扬扬，确是凛冽的刺骨寒，确是不言而喻，确是悲戚的离散。

我换上及笄时父皇赠我的霓裳羽衣，端坐在宫中的妆奁前，等待命运的终结。将士咆哮嘶吼如雷，兵荒马乱，天翻地覆只弹指一挥间。血腥气的罅隙中都填充了难报国仇的无力。那股心生的厌恶若放纵，则是背弃世道的唾骂。前朝遗孤的处决我大抵看过，心中的羞耻渐转为解脱。

她贻我的发簪翠色欲滴，丰满不乏韧性，上镂空处嵌合着素白的璞玉，亦是煜熠地泛着光岚。

我庆幸她不是一重血迹斑驳的玄衣而来，那身白衣只有衣角沾上了嫣红。

她仰天大笑，锐利的剑锋锁住我的咽喉，终究是没能刺穿过往良辰缭绕的云烟。她的眼中独有龃龉和万念俱灰的悔恨，波潭映出的轮廓歪曲。

唯愿来生相遇于海晏河清，我不是宫中鸟雀，她不必为时世寻仇。

我怎么忍心再让她的剑沾上污血呢？

那把簪子终是划断了一切的羁由。

她的泪滚落在我的面颊上，恨意沉重如此。相逢于暗无天日，仰望即奢求，仰望即美好。她为我点的长明灯还在。

自此拨雪寻春，烧灯续昼，爱恨此消彼长，我便与她同往。（文/林饮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