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瞬间，风乍起

方步踱似燕，赤袖舞如虹。粤词轻吟，悠悠唱腔回转。扬眉霎时，梨落瞬间，风乍起，吹来外婆的年少。

清池梨花纷纷，轻曲明月溶溶。她立于梨园小角，侧耳倾听那台上的精彩。悠扬的粵剧似水淌过院墙，萦绕在她的耳畔，牵出她丝丝缕缕的怀念，她记起这是母亲常唱的故乡的曲子，她拟着记忆中母亲的模样，踱起了云步，舞起了赤袖。

月朗朗，曲琅琅。她入神地舞着，似燕飞， 如蝶翩。她听，听见熟悉的小桥流水，听见熟悉的烟雨杨柳，听见舟子撑橹摇出浅浅声，行人疾走踏出冷冷音，她听见母亲慈祥的哄睡声，听见故乡属引的呼唤声。她听见曲终的一瞬间，思念涌来的潮声。

她思念母亲，亦思念那个粤曲悠悠的故乡，她想唱，将这秋思倾吐，将这怀念吟唱。她决心唱粤曲，十分坚定，坚定得使家人选择了妥协。她终是披上金丝红褂，着上银丝凤冠，成了朝霞中明媚的一缕光。外婆的美丽与执着。

她欣喜地去影楼拍下照片，相片中的她神采飞扬，方寸步如燕踱轻，赤水袖如虹舞俏，一双玉首引柳梅，一双明眸熠光辉。她倾情地唱，苦苦诉情长，烈烈话志壮。她唱了大半辈子，将回忆化成风，藏在袖下，绣在裾边。只稍一扬，风起梨落，那瞬间，光阴流转，梦回旧乡。那瞬间，泪眼盈盈，神犹悄怆。

一步一舞一昂首，剑舞梨花落。

一曲一人亦思乡，风起情切深。

时光荏苒，曲终人老。她从台上退了场，成了我的外婆，她仍常跟着收音机唱戏，以厅堂为台，以葵扇为剑，不需浓妆，亦无需芸芸众观，只要她自己倾情享受便足矣。她的唱嗓不如从前洪亮，眉目不似从前娇嫩，可她切切的思念从未改变。

她在这垂垂暮老之时，终是遂了心愿，回到了魂牵梦紫的旧乡。她回到了这旧巷梨花深，小楼风轻扬的地方，这是真正她属于的地方。她常约戏友相唱，一茶曲便可消-下午。 

院中有一株她栽的梨花，开了一茬又茬。我趴在红木边，看她和朋友应唱和吟，一伙老人， 乐得像孩童。他们应和着鸟鸣，随着戏乐，佛回到年轻时，“朱唇启，粤词吟”。

他们怅然忆起少时光辉年华。

一步踱，一袖舞，花落瞬间，风乍起。(文/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