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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岁里的年

小城已是许久未回,于是装一些炊烟,放在堆满落花香的烤盘里,捻两指母亲的白发一起,烘出透着米香的回忆。

故乡隐居在我的余光之外,记忆还倦怠在多年前。那年冬日下了很大一场雪,门前堆着的黑土石上都斑驳着雪迹,那天是除夕,我记得阿婆盘着云髻,扶着腰收下外面晒着的腊肉,我穿着大红的夹袄,跟着邻家的孩子用黑乎乎的小手去摸阿婆手里我们拿不动的腊肉。

门前的雪地里,新年从小小的脚印里长出来,我用油腻腻的手划开火柴,点亮一串串烟花爆竹,那噼里啪啦闪烁的光划过白昼,瞬间在我的眸中燃烧,我呆愣地吸着鼻涕,小脸埋在绒绒的红线围巾里,看着那火光升起,像火星子一样,烧起了整个新年。

旧岁里的年

老人们搬着矮登坐在摆放着大圆桌的院儿里,看着那花苞似的烟花在雪光中绽放,混浊的眼也爬上了跳着旺盛生命的火花。

我甩着高高的羊角辫,跟着大人们跑进四合院。门梁上高高的挂着写有“子孙满堂”的门联,红底黑字。我识不得多少字,于是直接跨进门里,伸手去抓桌上的饭碗。

手背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手背微微泛红,我只得乖乖垂下头,给曾爷爷敬酒。老人家自然心疼孩子,他轻轻揉揉我的脑袋,让我坐下吃饭。

青瓷的酒杯盛着清亮的甜酒,我还不被允许品尝,捧着一小杯橙汁碰碰曾爷爷的小杯,我望向面前老人的白发,眼神又移到老人颤抖的手上。听着满屋的孩子声,我恍然明白了“子孙满堂”的幸福。

再回那小镇,雪已经下了一尺厚。我接住手心里一片雪,发觉已经没有了小时候接住的温度。路上碰见许多穿着长袄的小娃娃,都拿着漆黑发亮的小手枪或是大捆的烟花互相玩闹,我歪头想去看他们喜爱的烟花样式,却惊觉,小城里已是贴满了"严禁烟花爆竹”的告示。

踏进黑木大门,我习惯性地抬头去看那门联,还是“子孙满堂”,只是多年过去,红底泛了黄,黑字掉了墨。我问大舅为何不揭下来换张新的,大舅抓抓后脑的发,含糊一句:太高了,危险。

我听了笑笑,缓步走进大厅,还是那大圆桌,上面摆着年夜饭,热腾腾的雾气袅袅升起,熏花了老宅子,它一下子又老了很多。我拿起碗筷,环顾四周,二叔二婶低着头为小儿子抢网课,大伯也自顾自夹着菜,曾经满屋的孩子也都长成了少年,眉宇间淡淡的疏离让我们之间不过几只碗的距离一下拉开了许多。

除夕是一年最长的夜,我搬着矮凳坐到院里,门口那张爬满了四季的门联好像突然蒙上了霜,我想,那不是因为冬天的冷气,也不是岁月的遗弃。

很多个春夏秋冬的鸡零狗碎把故乡的年味儿抹得模模糊糊,我努力在一片雪色中睁眼,寻觅曾经朝朝暮暮都带着烟火气的故乡,甚至想搬开堆垒的斑驳石块,在西南的浓暮里轻嗅慢慢散出历史湿气的年味儿。(文/池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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