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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问藏在一树梅花里

气隙中突袭一缕清香,渐行渐浓,渐行渐浓,疑惑中眼前一亮——哦,蜡梅,是蜡梅开了。

写意的枝干上,满缀着黄色的小花。花期刚至,只有几朵花完全绽开,我隐约能听到他们玲珑的笑声,叮咚琤琮。

我望着梅瓣湛明的质地,辨别那黄色中自然调制的色泽,凝神于其中涌流着汁液的脉络,花瓣攒积,如玉琢,如冰雕,镶在枝头。他们诱导着香气,支开我的鼻翼,涌入我的咽喉,倾入我的胸膛,荡入我的肺腑。

这种香气,让人想起欧洲博物馆典藏的名画,好似光影以畅直的线条流泻,又如泉流依沿沟壑跃出群峦,无拘无束地吟咏着和谐的乐韵,使人恍惚间卸去了久负的枷。

压抑,愤懑。这次书法比赛,我被评委判了死刑。那幅字我从开学写到送稿,忆昔我曾一列一列地临摹,揣摩点划,构思章法,最后的成品耗时四个小时。这其中的艰辛除了我没人晓得。

面对选择的小楷,我想过放弃,小楷使人疲倦,不如行书行云流水,畅快自如,但我心里这样想着,执笔的手还如蜗牛般在毛边纸上机械地碰按停转,一遍一遍,任阳光从笔尖施施地流走。

而当上午老师有些尴尬地告诉我我只得了三等奖时,我顿然有些发懵,尴尬地扯扯嘴角,眼睛不自觉瞥向窗外,看见紫藤的枯枝在风中发抖。

我浑浑噩噩地度过这白色的上午,在食堂扒了几口饭,就打算回教室把自己锁在作业里。寒风凛冽,如刀刃割着脸。阳光羸弱,从厚重的云层里见缝插针地漏下一点两点,在池水上浅铺死鱼肚般的白光。

拐角植着的这株梅,香气早已挣脱了束羁,漫溢开来,引我走过去。

我瞥见这抹黄,感到一种如慈母温柔的拂拭。在这白色的冬天里,黄色是多么宝贵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曾挟一切积极的因子驻足于梵高的画作。那一丛明黄,于抑郁独行的我,正是一片阴翳中,突然洒下的几缕暖光。

不知不觉,食堂里的喧嚣早已散去,我已伫立许久。这满树的早梅,亦自安然地端坐于前。脑海中浮现起老师的话:书法是一门关乎心境的学问,而心静,为此学问之首。

忽然想起前几天读过的东坡的词句,恰好写梅花。“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

正如父亲于“轼”中对其性格的精准把握,他终因自己的锋芒毕露遭了罪。是时,元丰五年,苏轼贬于黄州。从“拣尽寒枝不肯栖”到“也无风雨也无晴”,他在黄州的日子是不断自我成长和突围的过程,也即是于外物中汲取学问的过程。

也许江上一轮明月曾无意中给了他无言的慰藉,也许夹一筷蓼茸蒿笋入口的那一瞬曾给了他生命的喜悦,也许一弯溪流汩汩向前的歌声曾激他奋勇前进,也许一卷摧陷廓清的先哲诗书曾赠他至善的智慧。

苏轼可能和我一样,正情绪低压,当他路过这一株寒梅时,他突然发现,这棵梅花不就是自己吗,孤寂苦涩,处境艰难。但梅花色如桃杏却不与之争春,只是兀自闲雅,把一份清净留予琉璃世界。自己何不向梅花学习呢?“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我凝视眼前这株蜡梅,空气中酝酿着圣洁,一种崇高的静穆。我想它也许在向我传输着它的学问:于静默中倾诉,于沉寂中张扬。

我的三等奖,莫非归咎于我膨胀的好胜心?小楷尤其窥人心性,纵使形体漂亮,笔调间挣脱的浮躁掩不住。粉黛桃夭自是灼灼,拥挤相争难免流俗,不及这疏离的早梅风骨。身体里的血液刚因了那灿烂的黄急速流动,于人花交织的体悟中,终归于沉静。

在这浅黄色的香气中,我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文/人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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