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像鸟飞往我的山

故里的山风环抱着我年方十三的魂灵，亦如隽永。

常常在十三岁的日子里丧失一些本真的小欢喜，徜徉在负情绪与压力的桎梏间，逃不出生活的枷锁。我说生活太苦，总是懒洋洋地趴在沉浮不定的死水里，水面死死扼住我的喉，氧气掠过呼吸道沉重地滞留了一刻，停下我的心脏半拍。我像是被折了翼的飞鸟。

又是一晚。

呆滞空洞的瞳孔难以聚焦，汇往视网膜是白的发惨的电脑屏光。我沉重的呼吸砸着微微有些发颤的笔，干脆地掉落在地。

“啪”的轻响。忽而暖色调的灯光碎影遍撒满房。

“你这孩子真是的，写作业也不开灯，”父亲端了热牛奶。“这么暗怎么学呢？把奶喝了，累了就歇会。”温暖浅浅地勾进我的心，我觉察见一丝放松似的感觉。但太短了，仅是脱逃出疲倦一瞬，我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爸，你放那吧，我过会就喝。”

“不烫啦，喝掉吧，你学习压力大，安神的。”父亲很是执拗地再次递上奶碗。

“真的不用，我过会一定喝，现在真的喝不下。”我一再推辞。

“喝掉。”父亲的语气里已然染上一丝不可抗拒的强硬——

“我不喝，我现在就是不想喝！我说过会喝我一定会！你自己都说我学习压力大还要来打扰我，就不能让我安分一会！”我发泄似的，刀刃般的文字犀利地划破空气，深深扎进父亲的心，他明显地愣了愣，半晌，叹了口气，默默无言。

他走几步，在门口的小桌上放下碗——我仿佛都能感受到他的手，在轻颤。但我亦是没有多言，没有挽留，靠进椅子，阖上眼——里面有泪在打转啊。

入夜了。我心中梗着鱼刺似的，一跳一跳地疼。牛奶还是放在门口，只是失了安然腾着的水汽。作业已无心再提笔，我赌气却失落地缩进被子，兴许是太累的缘故，迷迷糊糊地躲进了梦乡里。

我踉踉跄跄地行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小路，周身尽是暗沉沉的大团大团的氤氲云块，不小心，我跌进幻中了。忽而惊醒，仅噩梦一场啊。

门稍稍开了一条小缝。是父亲——我能感受到是他。可我亦能感受到父亲并没有出去。夜色浓黑的暗流涌动，穿过窗棂的缝隙，但他拨开冰冷的空气，轻轻迈步站在我的床前。

我微微睁开眼，父亲果然在那里，我见他的眼里仿佛有星光。坚实的如山石一般的夜的寂冷，他就那样，以父爱之名在我身上裹满温暖希望。

泪转了转，终是要淌下来。我心里有暖流在荡漾，泛着光，一丝滚烫划过，我后悔了。

后半夜。近乎一夜无梦。

有也是有的，仍是一条小路。但它有了尽头。

是我的山。

我的山。

他让我重新去作那一只飞鸟。他抚过我的断翼，于是我重新学会飞翔。

但飞翔的尽头，永远是我的山，青山易老，爱意亘古长存。我会永远像鸟飞往我的山。（文/江柒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