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大概是因为太过沉迷于书中而两耳不闻窗外事罢，我对于季节的感知度正在成单调递减的函数图像之势下跌。直到在某一天在隔壁若有若无的舒缓钢琴声点缀着软风的早晨我下楼去，瞥见一朵孱弱的樱花兀自落在了我的肩头，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极简单又秀美，投射下来的影子也是浅浅淡淡的——它或许在前世修炼了五百年才得以与我在这个平淡的日子里相遇，却给了我极大的震撼，仿佛一小簇烟花在我的心中噼里啪啦地炸开。

这是春的一片剪影——尽管在这个年代，春是廉价品，空调让四季都成为了春。但是我还是为之感动，为它的鲜活与不管不顾的美丽。于是，在那一刻我就很想邂逅一场真正的春意。

现在我坐在飞速前进的地铁上，仿佛身处驰骋的岁月之中。我眼见着褪色的冬日卷着一帘慵懒从窗外晦暗不明的景色里向后退去，万马齐喑。不经意间的一个转弯，就跌入了一大片春的骀荡，与一场声势浩大的春三月扑了个满怀。

这场春日里有被神明偷吻过而略显羞涩的春风，所到之处静悄悄地催醒了那些寂寞树木的春秋大梦，像一个素白的年代从此被染上了各种鲜活的颜色。

大片大片连缀在一起的花朵在枝头摇晃着半盏香气，高低错落地互相敬着交杯酒，又将云翳里漏下了来的煌煌天光融化锻成金色的镶边裙，恍惚间总让我想起上世纪香港的纸醉金迷。

她们将让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之痴狂的爱恨风月和悲欢离合沉淀在泼泼洒洒的粉色与紫色里，我捉摸不透她们与那些情感之间的喃喃絮语，却听见她们沉默的心跳，渐掷地有声地与千百年前那些让诗人潸然泪下的花朵的溯洄脉搏相重合。

那些被不小心遗落在花蕊里的诗句漫溢出来，成摧枯拉朽之势地将葱茏诗意烧至天边，贴着清清浅浅的云层将日光烫得软熟。

这场春日里有如同奶泡一般泛着清甜光芒的河流之上点缀着粲粲碎光，一路奔腾融入远方如黛的春山里。那山在尚清冷的薄雾里隐着容颜，只留下一层浅浅的青绿。河岸边高大的伟人塑像被湛蓝的天衬的越发庄重，却也被春风碾碎了眉宇间的风霜，柔和了锋利的轮廓。

我常常想，倘若我这时划着一叶扁舟逆流而上，是否能够回到那个伟人所在的风雨飘摇的年代，不想看到他在历史书上严肃模样，就想回到同样的一个春日，我会在旗袍与中山装的接踵之中一眼看到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他们对祖国清澈的爱毫不掩饰地荡漾在眼眸里，那些眼睛一定与这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样干净又明亮。

这场春日里有捧着满天星拖曳着长风奔跑的少女，有坐在长椅上跟着收音机哼着细软小曲的老人，还有甜甜蜜蜜的小情侣，粘稠的爱意裹挟在他们的周围浓得化不开。人们于是不再畏惧寒冷，松开原先蜷缩的手，去热切地感受春的每一寸肌理与纹路。

我沿着黄莺啼鸣混着人声鼎沸的街道往前走，顺手在路旁的便利店买了一罐白桃味Rio，它的肤色是刚刚擦着我的耳畔拂落的桃花的颜色。拉开拉环的那一刹那我听见生机勃勃的气泡声喷涌而出，一口灌下去，我的生命从此就被染上了这场春的痕迹。

返程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从海量照片里挑选满意的想要发给你，可惜因为手机像素和自己实在欠佳的拍照水平，所有照片尽数晕成了印象派画作。你却仍然说好看，雀跃的语气让我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你的笑意盈盈，屋檐倾泻下来的阳光泼在你身上也一定像给你加滤镜一样恰到好处。

我说，那我们以后一起去邂逅一场春三月吧。你说好。

于是我邀请你，和我一起与一场浪漫至死不渝的春日在不经意间相遇。（文/江明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