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春
搬砖老湿机 好文天地 2022.04.05
“看一片秣陵春,烟水消魂,借着些笙歌裙屐醉斜曛。 ”
我挑头看那秣陵春。乍暖风烟满江,水波在流光中打着转,烟白的水雾氤氲在江川之上。云烟缠绵整片江面,却笼不住黛青的远山,隐约地露出半截青嫩腰肢。烟雨画桥,一树柳弯腰,江畔的柳枝顺着风微微挑弄水光。
垂眸惊动来舸,临岸舟楫的乌篷顶着满头柳枝,船身微颤,漾出大片碧水的褶皱。竹编帘一掀,船板上有一白衣踩着木船板悠悠起身,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一路负笈,客居此地歇息。他夜泊秦淮河,揽得一夜江风与渔火,卷着一身早春潮里的湿冷气息。
碧烟染窗,指尖触及的温度微凉,濡湿的窗纸皱了零碎的花痕,木阁楼里也受潮,空气中泛着湿气。我阖窗对镜梳妆,粉黛描眉,洇脂淡扫芙蓉面,簪花步摇斜。再一推窗探听朱阁外,长街便已是人声鼎沸。
微凉的细雨停歇,青灰色的天际撒了点饱和着水汽的温湿碎阳,太阳用余热温出一壶恰到好处的暖风,徐徐掠过每一条街巷。闲坐街坊吃冷茶。我拣着茶杯在春闲里打着困倦的呵欠,敛着疏淡的眉眼看着热闹的街巷,商铺揽客卖春绸,小贩吆喝着卖糖人儿……我捻了块绿豆糕送入口中,再拿起叩下的茶杯,就着甘冽的茶水咽了下去,喟叹一声好凉春。
温凉的天里湿气缠绵,水分子又饱胀着落了下来。姑娘撑着一纸油纸伞路过街巷,空气里绕着一折不绝的风,零碎的雨脚被风打乱了步调,无意沾湿了姑娘的青荷色的衣裳,伞骨也微凉。
细细碎碎汇聚成的雨珠顺着伞骨滴落,轻叩青石板,滴滴答答地敲落一地相思苦。姑娘行至那断桥处,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小心地展开。影里青山画里人,画中卓立的女子一袭青荷色衣裳,手撑油纸伞颔首浅笑,身后是一江烟雨春水和万树柳弯腰。
不远处的一片雾霭中有若隐若现的乌篷船,听那行桨欸乃一声又一声地响,那身披蓑笠的老翁哼着的江南小调正唱道,“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
临河小楼人家。一身素色衫裙的姑娘踩着细碎的步伐斜抱着浣衣桶缓缓走到河边,撩起裙摆衣袖就屈身蹲下浣纱,江河漾出不平整的碧波绵延了堪堪几寸就被淌过的水波抚平。
不远处的二仙桥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那算命的半仙儿一身大褂阔气地坐在小摊跟前,旁边拉的招牌也不见个缝补满是破洞眼,他翘着个小指捋着胡子吊着眼看相,东扯这骨相西找补这经络,唬得人一愣一愣。
孩童三五成群地哄笑着跑过大街小巷,偶然路过那茶楼听那说书先生拍案清嗓,道来这世间万千纷说,一时竟听得入迷,那先生又一拍案一声“且听下回分解”拉回无数人的思绪,这闲逸的春日光景就过了大半。
早春里的阴雨天,傍晚不见昏黄,天色不出半会儿就黯淡下去了,雨也顺着夜的痕迹密咂咂地落了下来。烟雨又蒙上了青瓦,水珠洗刷灰墙,石苔爬满长阶蜿蜒了路径数十里。
清巷里,两旁是灰仆仆的墙,开裂的墙缝里攀伸出暗哑的青藤蜿蜒着绕上谁家破败斑驳的宅门,朱漆大片剥落,锈迹斑驳的门锁断裂了,沉重的木门一推就嘎吱作响,但朽木老门石阶荒芜丛生的杂草绿意盎然,院内的一树梨花吹落散漫在我的油纸伞上,就着清凉的雨水黏附着伞面,随我走完整条破旧的老巷。
花楼雨榭灯窗晚,画舫笙歌声声慢。走过了破败又遇浮华,长街已是灯火阑珊,雨雾模糊了灯影,世界一圈一圈地泛起绚烂的光晕。
江畔上摇摇晃晃的画舫上传来咿咿呀呀的戏腔和笙歌琵琶曲散落了满江,那纤薄的幔帐上映出的剪影一把细腰柔似那秦淮河畔的春柳,绵软又劲气还绾着春日宴的千娇百媚,歌女的锦缎罗裙上传来富有节奏的银铃轻响。
烛火微晃牵动细细光晕,视线被打乱,酒精的余热哽上大脑皮层,只是本能地追随着那一足三娉、一曲惊鸿舞尽世间繁华的身姿。
我关上窗棂,吹灭摇曳的烛火,这明灭的秦淮河笙歌还未平,摇摇晃晃的画舫载着满船春醒烧醉的酒意和戚戚吴侬软调。
最是春衫惹人醉。“秦淮水软山温。”(文/纪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