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

请送我老屋纪念。

印象里的老屋总是温馨的。

混有泥巴的锄头倦倦地倚在略略生苔的墙角，灶台边许久以前从山上砍回来的柴火细细数着一晃眼就过去的春夏秋冬，屋檐下吊着几串新鲜的还隐约蘸着肉香味儿的腊肉，屋瓦上总有不期而遇的燕子在马不停蹄地筑巢。

而屋内的气氛端的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大人们一边磕着自己刚炒的葵瓜子一边絮絮叨叨说着那些个陈年旧事;孩童一边天真好奇懵懵懂懂地在一旁听大人在讲什么，一边按耐不住呼朋引伴地像小鸟一样飞出屋外玩耍。

想来在那个车、马、邮件都很慢的年代，老屋承包了我整个年少的欣喜和幻想。春天细雨下得最是繁杂而又柔情，我们围在一起看潮湿的屋角有一两朵白蘑菇偏是不甘人后地向死而生;仲夏把骄阳百无聊赖地晾在头顶，屋外不知名的野花一直蔓延至看不见你我眼底的天际，兀自开花开得流光溢彩，欣欣向荣;秋来萧瑟得喜怒无常的东风吹满了地，我们偶尔也会偷偷溜出老屋心血来潮地放纸筝;隆冬多半是冷风劲雨偶尔也会有大雪纷飞，于是老屋成了我们为数不多的似避难所一样的归宿，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围着火炉聊天话团圆。

屋内的年少让我们欢笑，屋外的光阴给我们放荡。

后来我走了，负起背井的烟火同老屋难舍难分地离别，那一日天地间都是橘橙色的驳光，一寸寸地扎在心上是钻心的疼。亲人们都赶来为我送别嘴里说着让我眼眶发红的祝愿，他们的身影朦胧在我所见过的最后一场盛大的日暮里，我望着这个生我养我了十多年的老屋，我在这里长大，它在岁月里变老，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漫天飞舞的稀碎的光里，温情脉脉地看着我扬长而去的背影溅起了一地的哀鸿遍野。

我的泪忽然就下来了。

这么多年来我差点就以为我不会离开我魂牵梦绕的故土，差点就以为我不会和老屋分别，可是到最后该说再见的终究是要说再见，人生到处知何似的年岁等不到老屋兀自热泪盈眶的沧桑和温柔，飞起的鸿雁传不了我对老屋的思念与妄想，倒是踏着雪泥告诉我我和它们都是彼此匆匆又赤忱的过客，我们之间被光阴毫不留情地酝酿成再也不见的来日深情。

逃不了，躲不掉。

后来我果真再也不曾见过老屋像当年一样挺拔的身躯，也再不曾听见江南的风拂过每一寸故土。我只得在泪眼模糊里看老屋孱弱的躯体禁不住多年以来鲜为人知的世态炎凉和风吹雨打，我晓得我再去的那一天老屋的墙壁已褪了本该旺盛而热烈的青皮，风吹来抖落它一身的尘埃。我听见亲人们各怀鬼胎地吵了一架尔后作鸟兽散，他们眼底对铜臭的疯狂竟然滚烫得令我心悸，最后的最后我只看见曾和许许多多的人同甘共苦的老屋被夷为平地。

至此终了。

可是有多少个次我在无人知晓的夜里不死不休地寻着数年前曾带给我欢笑的老屋，借此来慰藉我孤立无援的等待和孑然一身的孤寂。我记得老屋雪藏着我再也回不去的当年的童年，它陪我走过一趟热泪盈眶的山水擦身再也不重见，我在冥冥之中早已谱好结局的开场无言地纪念着我的老屋，我是多么希望时光能送我的老屋给我作纪念，在惶惶不得终日的人世间依然希冀着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黄昏里飞雁传锦书，山水好相逢，重温旧梦，梦回故屋。

南风向华东捎去我化不开的思念，温柔又虔诚:“我的老屋，我将永远纪念、永远缅怀你。”(文/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