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老院

很久没来过老院了。

我将钥匙插入爬满红锈的锁芯，在生硬的碰撞后，锁终于脱落。我用脚抵住铁门，双手置于门扇上奋力向前推去。“哐当”一声，这座尘封已久的老院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野草疯长，带有锯齿的叶片蔓上腰际。它们肆意侵占院子的每一寸土地，直至让人再无处落脚。在一片刺目的绿中，一抹炽热的红色格外显眼，那是一朵凤仙花。

又回到素秋时节，太阳斜斜地悬在天边，树荫下漏出点点光斑。我坐在矮矮的小木凳上，盯着树干上挪动的蜗牛。一只温暖的大手托着我的小手，将木罐里捣好的凤仙花瓣一点一点地挑到我的指甲上。

花瓣在反复研磨中已经显出暗红来，掺杂着冰糖甜丝丝的凉气。我收回视线，落在眼前人精巧的动作上。“奶奶，还要多久啊？”我抱怨着，急切地想要抓住那只透明蜗牛，得到的却总是奶奶懒懒的回答：“快了，快了。”

彼时的我并不相信，但时间很快印证了奶奶的话。

那年冬天真冷啊。凤仙花的香气还悠悠地绕在指尖，大雪却纷然而至。白色的纸钱同白色的雪花一起飘啊飘，从眼前飘向空中，又飘到黑色的棺木上。任我怎样哭喊，那为我染红指甲的至爱之人，也终究未醒。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回到过老院。我自以为只要不再见它、不再念它，它便永远会以最美好的样子存在。直到今日，满眼的荒凉打破了我的幻想。曾经停满蝴蝶的泥墙上，如今只覆盖着一层墨绿的青苔，阴冷潮湿；曾经挂满熏肉的房梁，如今结满蛛网；曾经被紫红果实压弯的树枝，如今只留被虫蛀过的青叶。我的鼻尖一酸，泪水涌上眼眶。

在模糊的泪光中，红色的凤仙花依然摇曳着，摇曳着，一如当年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拨开身前的野草，不顾被草叶划破皮肤的疼痛，向那朵花迈去，直至它完全立在我眼前。它还活着，即使生存空间被野草无限地挤压，它还好好地活着。

恍惚间，忆起奶奶说过的一句话：“人啊，总是要向前看的。告别过去的悲痛，是新生活的开始。”

一瞬间，那些藏在心头的执念尽数释然。我拿来墙角的镰刀，砍倒茂盛的野草，让院子的土地重见阳光。我心上也仿佛辟出一片敞亮的空地，一寸一寸填满我与奶奶共度的时光。告别从前的老院，是与不愉快的时光和解，也是对美好回忆的重新珍藏。

我细嗅，凤仙花的悠悠香气又在老院中萦绕。（文/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