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人间烟火

离开家乡已经有七八年了，我最不能忘的就是奶奶做的辣椒炒肉。

在家乡，每逢佳节的时候，辣椒炒肉是餐桌上一道必不可少的家常菜，同时也是奶奶的拿手好戏。只见她将一把干椒切成花生米大小，稍后把洗好的肉切成不大不小的条状，迅速又均匀。

待大锅里的油烧热之时，她把切好的肉一股脑儿倒下去，飞快地炒了几下，再加入干椒，混着炒，须臾，往锅里洒几把葱花和大蒜以及蒜叶，随后调味，再混着炒，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很快的一道正宗的辣椒炒肉就出锅了。

菜香扑鼻而来，混着辣味儿和肉味儿。仔细一瞅，那卖相也是极好的，让人禁不住垂涎三尺。

照规矩，菜还没上完是不能动筷的，就算菜上完了也得长辈先动筷。但那时候到底是孩提心性，都忍不住齐刷刷地看着餐桌上的辣椒炒肉，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别人抢了。

我甚至听得到坐我右边的少年偷偷咽口水的声音，刚要嘲笑他，怎知我的肚子也不争气，竟咕咕咕地唱起了歌，少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如果不是瞧见他几乎快要翘到天上去的嘴角，我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抽搐。

辣椒炒肉的香味儿席卷我。终于，趁大人都在厨房陪奶奶聊家常，我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筷子猛地朝辣椒炒肉夹去。一旁的小孩愣愣的，张三李四瞪直了眼，二狗六哈惊掉下巴，少年的肩膀也不抖了，聚精会神地盯着我手中的筷子，那眼神像跟它有仇似的。

许是急中出错，平时一下子就能夹好的肉如今要夹得竟有些艰难，第一筷夹到了蒜叶，第二筷夹到了辣椒，第三筷才夹到一块肉，刚要往嘴边送，这时不知道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忽然大吼一声：“你爸来了！”

那声音惊天动地，可怜那筷子上的肉也活得艰难，几秒后只好视死如归地扑进大地的怀抱。

刚到嘴边的肉就这么没了。

但到这时候我父亲真来了，我只好讪讪地放下筷子，抬头看天，感慨“今天天气真好”，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这点小把戏怎能逃过父亲的法眼，他把眼一瞪，开始了对我的批斗。

余光里那些小孩儿笑得抽搐。

所幸没过多久，奶奶来了，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把眼一瞪，怒试着父亲。父亲讪讪地摸着头，这时底气明显不足：“她不懂事儿，小孩子怎么能先吃呢……坏了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饿了还不让囡囡吃？”奶奶两手一插，说着招呼我继续吃，指挥父亲去厨房帮忙。

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在家乡的那些年里，如果说袅袅炊烟如同一台老旧的收割机，慢慢又漫漫地收割岁月，那么辣椒炒肉就是一碗人间烟火，每一次星每一点都是我在故土的回忆。回忆很长，长得让我往后背井离乡所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在回望；可同时它又很短，短得我只能一步一回头。

却永远无法后退。

可我依然相信，异乡的灯火阑珊处，有故土的人间烟火。它可能并不真真实实地出现或存在，但这碗人间烟火早已变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变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城池的这一边，是每个夜晚我苦苦凝望着孤月的悲怆与悲凉。

城池的另一边，是我刻骨铭了心的童年与家乡。

或许，还远不止这些。(文/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