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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该怎么解释,我的童年。是电风扇吱呀吱呀,是红花绿叶的老旧床单,是新糊的旧报纸,是雕花木柜里满满当当的老物件。

为你,千千万万遍

矮矮的房檐轻收午后的阳光微甜,薄薄的绵云被山坡坡上的白羊一口口吃掉,于是青山上的羊儿都变成了云朵。奶奶一身红色的拉链式运动衣,听着小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戏曲,自在地晨练。我披着绣满红花绿叶的大被单跳下床,奶奶眼睛一圆,急急地朝我走来。

“你这丫头又不穿鞋!”

微咸的风吹过吐绿的麦田,是新鲜的生命气息。我和奶奶依偎在绿色布沙发上,小口吃着橘瓣,读大字报。奶奶收藏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报纸,花花绿绿的票证,喜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翻来覆去地看,她说,“这是我的财富呀!”

奶奶很拮据,最奢侈的一次就是送表哥去高考,将一头霜白的发新染成了黑色。她年轻的时候也是爱美的,漆绿的首饰匣子里装了各式各样的发夹和珍珠簪子,最贵重的要属一对兰花耳坠。

听奶奶念叨,那是她与爷爷结婚时买的,当时攒了很久很久才买的。儿时我也见过奶奶戴那一对儿洁白温润的小花,现在却是很少了,但她时常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暖着,嘴里嘟囔着细细碎碎的话。我不晓得说的是什么,大概是那辗转蜿蜒的过往岁月,摸着那一对儿耳环,我分明看见那过去的青葱岁月在我脑海里呼啸而来。

那些日子里,奶奶还很年轻很年轻。在小超市里当收银员。在那贫瘠的岁月里,是粮票油票米票盛行的日子,物资的匮乏,经济的落后,奶奶一身素静的绿白工作服,遇见了在超市搬货物打零工的爷爷。

他们攀谈,闲聊,他们相识相爱,他们攒起钱来。爷爷那会儿年轻气盛,一定要给心爱的女孩买一份体面的礼物。瞒着奶奶,爷爷外出经商,回来时上衣口袋里紧紧贴着一个红色小盒子。眼泪和思念淹没了他们,相顾无言,他们当天就领了结婚证。

“他才不会想到呢,他外出做生意的钱,都是我卖掉唯一的项链才有的嘞!”奶奶摩挲着洁白温润的兰花耳坠,颇有些无奈地喃喃道。这耳坠陪伴了奶奶四十多年了,款式早已老旧,也不值几分钱了,却被她很珍惜很珍惜地,藏在首饰匣最里面的夹层。

爷爷已经走了三年多了,老屋里再也听不见两个老人伴着方言的争吵声和爷爷做爆炒虾仁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了,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叫,唯有那副兰花耳环还静静躺在奶奶手心里。

她要牢牢抓住那耳环似的。近些日子,奶奶翻出耳环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她常常一个人躺在碎花床单上对着那两颗小巧的兰花流泪,却不像儿时一起看肥皂剧时那样的泪水了。

奶奶为爷爷留下的眼泪是深蓝的。

奶奶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听力也在下降,视线开始模糊。她很少听咿咿呀呀的收音机,很少在早晨跳广播操,很少拨弄窗前的小花了,不变的是,她仍然将那副耳环揣在脑海里,是的,珍贵的东西都放在脑子里,奶奶说,她怕哪一天自己的心,会得病。

奶奶没有想多,她的心脏真的出问题了。她将耳环送给了十三岁时的我,她说,“这个做嫁妆,可体面!”她哪里知道,爷爷年轻时费劲心思为她买来的宝贝,如今也追不上潮流了。

那副耳环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里,金属扣的部分已经氧化出黑色绿色的痕迹,兰花花瓣还是润泽的白色,小巧的两朵盛开的花,像那些日子里奶奶和爷爷绽放的青春。

两代人的老物件,已经泛起锈。门口的春风拂面,曾经穿一件马甲就暖融融的春天,现在又回到门前,风吹过林梢,抽芽的树枝簌簌的响。我戴着奶奶的兰花耳环,叮叮当当地站在故乡的山坡上。阳光微甜,春风十里。

我该这样解释,我的童年,装的是奶奶七拐八拐的老故事,满山跑的白羊,还有浸满泪水的兰花耳环和过往云烟。(文/池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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