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老城区有浸在春风里灼灼盛开的杜鹃花，簇拥着一条小路通向一排缄默的老屋。尽头那间屋子前有一棵亭亭的枇杷树。今年的枇杷烂在地上散发出甜腻腐朽的气息，今年的杜鹃开出了白色的花，今年的春天没有莅临这里。漫天破晓的阳光铺洒，这里却始终残留着荫蔽一隅的寒，淌过双颊凝成两行清泪。

我不知该用如何意象来作为你的隐喻，那些在其他人笔下被用的行云流水的比喻句在我这里却显苍白僵硬。你不是超人，你孱弱瘦削的肩膀不曾拖着我看海那一边的世界；你不是神明，你在兀兀穷年里无法给我绣出一个山温水软的乌托邦。

我对你最深刻的印象，是因操劳和跌宕的一生而略显寂寞的背影，岁月挽着一生的艰辛在你脸上镌刻下沟壑纵横。

你不善女工，当别人炫耀着精巧漂亮令人艳羡的毛衣和围巾时，我唯一只记得你给妹妹做过的一个洋娃娃，粗糙的缝纫技术、略微变形的脸和憨憨的笑容，令妹妹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随手不知放在了何处。

现在妹妹已经有很多从商场买来的精致娃娃，她们有柔软蓬松的头发和繁复华丽的衣裳，可我却在你走后总想找到那个当初被嫌弃的粗糙娃娃，找到你当初在一针一线里缝进的无法明说的爱意。

每年春日你都会给我和妹妹煮茶，茶里面有红枣鸡蛋和芝麻，这是你的娘家招待贵客的茶。可我和妹妹在儿时从未明白过这一点，宁愿去学校附近的小卖部买袋装的廉价甜牛奶，让你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现在学校的小卖部偶尔有甜牛奶卖，我总爱在体育课后去买上一袋，一边喝一边想起的却是当年被你半逼半哄喝上的那一口茶的味道，带着红枣的清甜，弥漫了我往后所蘸着日光的岁月。

你走之后我在老旧的抽屉里找出了两套2B铅笔，上面用红色的字写上金榜题名。这是你留给我和妹妹的最后一份礼物。你或许曾经多么希望能看着我们走进高考考场，看着我们能够通过高考飞往更高更远的世界，而不是重复你自己辛劳的一生。

我拿着白色的杜鹃花去看你，你永不褪色的灿烂笑容连黑白两色都无法掩盖。你年轻的时候分明也是个美丽多姿的少女啊。

我站在枇杷树下眺望远方，老城区正在被时代慢慢吞噬。或许这里往后也会变成也会变成鳞次栉比的高楼，马路交错其中构成这个城市一部分的筋骨和血脉。而那些在旧时里忙忙碌碌的人们，也会渐渐湮没在时代的浪潮中。不知怎的，我有些怅然。

从老屋里出来时我摸到门上生锈的大锁，恍惚间眼前的景象与过往的点点滴滴相重合。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和妹妹待在家中，我把手从门的栅栏中伸出去，打开了你挂在门上的那把崭新的锁。

我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着，沿路的红得嚣张的杜鹃花将诗意成摧枯拉朽之势地烧至天边，前方的日子悉数堆积在阳光里。在这路遥马急的人间，我真的会记得那灼灼的杜鹃和温柔沉默的你好多年。（文/江明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