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

四月底的小巷像一块微凉的薄荷糖，杏墙乌瓦，从巷口到巷尾，户户的海棠树连成一片，每年谷雨前后，便簇成一湾流淌的花海，特别美。

每年花开的时候，孩子们准是早早准备好小竹筐，等大雨摘下最后一团丰满的云朵，便沿着青苔边的石板蜂拥而上，争着捡被雨水洗净的海棠花。回家放在母亲的灶台上，晚上准有口福了。

家家还会翻着花样做菜，日暮时由孩子送到各家去，单调的饭桌逐渐丰富，食得也自然更香。在那个并不富裕却日日如此的年代，这份浓浓的邻里之情也显得淡些，只悄悄躲在海棠花里，在灯火阑珊的窗外投下一个小小的影子，映在屋里薄得透光的日历纸上。

海棠花的影子变大又变小，时光在翻飞的日历纸中溜走，我离开这里不久后，心中的那片繁盛的海棠也落得星星点点了，一瓣南融一瓣北飘，那凝聚的邻里之情也弥散了，上中学后，更是再没能体会到这种暖人心怀的情感了。

“小木啊，我这里还有两个学生要问问题，你再等等，我很快就……”

“就从学校赶来接你，我知道了。”我接着母亲的话说了下去，无奈地挂掉了电话。临近中考，母亲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了，经常要忙到很晚才来接我回家。我孑然一身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老房子前，正是黄昏时分，海棠树托着就要坠落的夕阳，披着暮云，墙壁的皱纹深深的，映着斑驳的树影，像一张陈旧的胶片。一朵柔软的海棠顺着我的发梢滑落，我满心欢喜，摸着那粗虬而坚硬的树皮，心说：原来你还在这里。

“小木？你怎么在这里？爸妈还没来接你吗？”我扭头一看，是张妈，我在小巷的邻居，她墨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惊喜的花火。我苦笑着说：“在等呢，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

“哎哟这可不行，等等饿坏了怎么办，你等等，我家还有刚刚出锅的番茄炒蛋，我这就去拿。”

我刚要上前婉拒，她却忘了什么似的一个箭步走回来，鼓起腮帮子，在另一栋小楼前高喊道：“阿槿，你们家的鱼头豆腐煮好没？小木回来了！”没等那栋小楼作出回应，左边的窗户倏然开了：“我们家有刚出锅的红烧肉，吃我们的！”那声音就像风中的海棠果咔嚓碎了，脆凉脆凉的，自我心间淌过。

小巷里的灯如一盏盏萤火之光燃起，汇聚成河，凝成一方皎洁的皓月润湿了我的瞳孔，而我的瞳孔里正框着浓浓的邻里情谊。在模糊的视野中，大家有说有笑，眼前成了一小桌丰盛的佳肴，阵风吹来，花落人间，朦胧在热腾腾的蒸汽中。

不知是谁在那些忙碌的脚步中说了一句：“近邻如亲，以后不管大家走多远，只要你有需要，小巷这里我永远留有一盏灯。雨太大，就进来歇歇吧。”在大家附和的声音中，我忽然想起木心的一句话：淡淡地浓，浓浓地淡，人情味是这样的。

生活在邻里情谊中，只感觉它是淡淡海棠花香，凝在心尖上。而在这人情浅淡人世里生活得久些，这雪中送炭的邻里情谊也就成了深厚的海棠树，无私给予你难时所需。

邻里情谊太朴素了，朴素得被淹没在这情感繁杂的世上。春夏秋冬，它永远温暖；日出日落，它永远明亮。是啊，我离开小巷那么久了，但那海棠花却依旧携着邻里情谊，盛开着，微笑着，热烈着。那天的饭其实很普通，但却异常美味，它让我发现：原来你真的还在这里。

海棠树举起琥珀一般的月亮，晚风卷着一串一串细碎的光，叶子片片转身，翻起了秋夜。软绵绵的饭香裹着一团团邻里之情藏进了一树粉红的海棠花中，我站在树下，沐浴着落下的花瓣，晚风微微，海棠依旧。（文/你的酒窝）